此后他以“好色、好吃、好诗”的名士派头行走江湖,亦正亦邪,亦方亦圆,也交权贵,也纳后学,一口气活到81岁,最终葬于小仓山。
先讲他的好色。袁枚的好色是男女通吃:于女色则小妾成群,两个陶姬、方聪娘、陆姬、金姬……还有不计其数的女弟子。70多岁的时候,他很可能还搞了一个仰慕他的小姑娘——她的曾祖父当年还与袁枚同赴过科举;于男色也绯闻不断,吊膀子的计有李郎、庆郎、桂郎、曹郎、吴郎、陆郎……袁在毕沅的“兔子园”中流连忘返,又和郑板桥兴高采烈地讨论,即使美男子犯了错误,也不要打坏他的屁股。
对这个“好色一代男”,赵翼曾戏为控词,说他“园伦宛委,占来好水好山;乡觅温柔,不论是男是女”,并下了判决:来世重则化蜂蝶以偿夙债,轻也要复猿猴本身逐回巢穴。
这还算客气的,同时的绍兴史学家、掐架大师章学诚,先后至少写过5篇文章痛骂袁枚,说“这样的人渣应该被凌迟”,弄得后者狼狈不堪犹如洗了狗血温泉。
袁枚的好色甚至“惊动了中央”,刘墉在江宁当官时,因为袁枚太“纵情逸志”,败坏世风,差点要弄他。按王昶在《湖海诗传》中的说法,是袁枚赶紧写谀诗去勾兑刘墉,遂得免;按章学诚在《论文辨伪》中的说法,则是袁枚的保护伞朱筠出来说情,袁始保住了脑袋。
因为贪色,所以怕死。袁枚70来岁时曾得重病,以为自己要挂掉,就大写自挽诗,还拉了一堆当时的名士如赵翼、姚鼐、洪亮吉、钱大昕等同挽,相当于提前给自己开个“纸上追悼会”,好玩极了。。
“贪色怕死”之外,袁枚也有真挚深情的一面。他极重亲情,奉母至孝,母亲临终前他跪在床前,痛哭失声,泪水奔泻如银河倒挂,母亲则用最后的力气抬手帮他拭泪,然后死去。
他对自己的妹妹也非常珍爱,其名作《祭妹文》至今读之仍令人鼻酸,且引结尾一段:“呜呼!身前既不可想,身后又不可知;哭汝既不闻汝言,奠汝又不见汝食。纸灰飞扬,朔风野大,阿兄归矣,犹屡屡回头望汝也。呜呼哀哉!呜呼哀哉!”
如果仅仅是好色、重情,袁枚也不过是个玩世的风流才子而已,不值得我来费太多笔墨。他另有重要的一面:攻击道统的狂叛。
他怀疑道统根本就不存在:“‘道统’二字,是腐儒习气语,古圣无此言,亦从无以此二字公然自任者……道者,乃空虚无形之物,曰某传统、某受统,谁见其荷于肩而担于背欤”?
他既不承认有一统的“道”,自然追求多元的思想途径:“今有赴长安者,或曰舟行,或曰骑行,其主人之心,不过皆欲至长安耳”。条条大路通长安,又何必拘泥于一家一派之门户呢?
在袁枚之前,已有不少清代学者试图重新诠释“道统”,如颜元说“道者,人所由之路也”,李塨说“道不出五伦六艺之外”,但都不如袁枚走得更远——他直接将这个孔子开其端、宋儒承其波、明儒挽入虚空的“道统”打碎——尼采宣告“上帝已死”,袁枚则宣告“道统不存在”。
打碎“道统”之后,他独拈出“情欲”二字:“天下之所以丛丛然望治乎圣人,圣人之所以殷殷然治天下者,何哉?无他,情欲而已矣。老者思安,少者思怀,人之情也……使众人无情欲则人类久绝,而天下不必治;使圣人无情欲,则漠不相关,而亦不肯治天下”。
袁枚还有一篇奇文《麒麟喊冤》,是清代罕见的一篇黑色幽默寓言,推荐朋友们找来看看,其间满溢攻击道学、八股的痛快文字,真如激光剑一样通透、犀利。
虽然《子不语》中有不少神鬼传奇,但袁枚这个将所有的精神寄托复归人心、人性的思想者,其实不信鬼神,不但不信,甚至辟佛。袁枚曾恶搞佛像:“剥其所施衣彩十三层,叩其胸而弹之,亦自觉无礼矣!
”剥了佛的衣裳还弹佛的乳房,确实有够“无礼”——而他的一生,妙也就妙在这“无礼”二字上。